第七章 如意 (第1/1页)

    数日前，当文嘉公主看到此次使团名单时，眉头一皱，“是他？”如意在一旁好奇问道：“殿下说的是谁？”

    “你可还记得宋宰辅家，有位十分出格的少爷？”

    “殿下说的是宋亦亭吗？他竟在使团名单中？真真奇也怪哉。”

    “何止，不仅在名单中，他还是副使！”

    “宋宰辅竟任人唯亲至此吗？端地有损清誉。”

    “你上次说的跟人当街厮打，后来闹到大理寺去的，是咱们这位宋副使吧？”

    “可说是呢，一位宰辅公子，一位宗室旁亲，也不知是为了什么口角，好教旁人看了笑话，最后还闹到大理寺裁决。听说后来宰辅禁了这位少爷的足，还是城卫军那边出面说不好教中郎将不出门值守，这才给放了出来。”

    “我说如意，”文嘉公主话锋一转，如意听得头皮有些发麻，“咱们一同在深宫内苑生活，怎么你满都城发生的事情都能说出个门门道道来，我就什么也不知道呢？”

    “嗐，”如意尴尬地笑笑，“殿下是什么身份，小内侍小宫女们嚼舌头也得看看人不是？”

    “知道是嚼舌头你还跟着掺和？人家怎么看我们春和殿的好管教？”弼双唬起一张脸，故意吓唬吓唬从小跟在自己身边的掌事宫女。说是掌事，如意今年也不过二十一岁，还是个孩子心性，索性吓她一下，长个记性。哪知话才出口，如意一张娇俏明媚的小脸蛋立刻暗淡了几分。是啊，今后哪还有春和殿文嘉公主，踏上往金乌的路，周弼双此生就不再是南安的公主了，谁知道将来会嫁给哪个王爷，得什么封号，生几个孩子，吃几多苦，走几多路。

    “其实，你不用跟来的。”弼双微叹到。

    决定去金乌之后，她给几个贴心掌事的宫女教习皆寻了出路。如意是定国公府家生子，因着跟国公小姐进内廷问安，胆子大撑了御湖上的小船给小姐公主们去摘莲蓬，被弼双看上硬厚着脸皮要来的。她父母兄弟具在，原应回国公府寻个好差事，伺候过嫡长公主的人，国公府也定会给安排一门好亲事，守着家人故土，安安稳稳过一生。可弼双甫一透露这个意思，如意就在殿前长跪不起，死活要跟着去金乌。如意跟着国公府小姐进宫的时候十四岁，文嘉公主还是个刚总角的娃娃，吃了如意摘的莲藕后，忽闪忽闪一双狡黠的大眼睛，指着如意对皇后大声说：“我要这个jiejie陪我玩儿，跟我一起吃一起睡！”把皇后给囧的，脸都红了。自家这个宝贝，仗着父母宠爱，兄嫂疼惜，要什么就给什么，如今竟学会抢了。国公小姐也不过十来岁年纪，何曾见过这阵仗，一时楞在当下，亏得国公夫人是个通人情世故的，连忙向弼双福了一福，“殿下喜欢如意，自当让如意伺候。只是，今日如意进宫，并未做常住的准备，妾身且带如意回府准备一番，送至教习司教导好规矩，再让她来侍奉殿下如何？”一边对着弼双回话，一边眼睛望向皇后。此刻如意唬得只知道跪在地上，内廷规矩多，贵人多，来之前几天姆妈一直唠唠叨叨地嘱咐，千万小心伺候，少看少说，别给自己惹了祸端。如意牢牢地记在心里，还不是因为她一贯思虑周全，行事稳妥，夫人才会让她跟着进宫。谁知进了内廷，真真被这人间一等一的富贵迷了眼了，才会在小公主说要吃莲蓬的时候自告奋勇，撑了小船去湖心采。现下跪着，也不知是给自己惹了祸，还是给国公府也惹了祸，如意心里后悔极了，脸像烙铁烧红了一样烫，一颗心在胸腔里狂跳，手脚禁不住微微发抖。皇后端坐在寿仙殿暖阁正中，因是夏日，暖阁左右开窗通着风，微风掠过，皇后头上的金步摇颤颤地发出丁零轻响，她那么美，又那么威严。如意第一次知道，一个人可以让别人对她同时产生惧怕，喜爱，即想亲近又想逃离的心情。皇后轻轻摇头，“那怎么行，阿圆这个见什么要什么的性子，实在是被惯坏了。如意是个人，又不是物件，你说要来就要来。”前半句对着国公夫人说，后半句转向了弼双，慈爱又威严。

    “那我们问问如意吧，如意，你愿意来陪我玩儿陪我吃陪我住吗？”出乎意料地，弼双一句话把所有人目光聚集到了如意身上。

    “如意，愿意。”如意不知该如何作答，但此刻少说话应该是最好的选择。她艰难地从牙缝里挤出这句话就再不敢做声了。

    “胡闹，你这么问，谁敢说不愿意。”皇后加重了语气。

    “皇后容禀，”国公夫人适时出来打圆场“如意这孩子是家生子，自小是个行事稳妥的，跟在我身边略懂些规矩，若公主不嫌弃，送她到春和殿做个粗使，也未尝不可。”

    “哪有这样的道理……”

    “弼双多谢国公夫人！”不待皇后把话说完，弼双得意地起身向国公夫人微微一福。

    “那妾身先请教习司将如意录入名册……”

    “去什么教习司，春和殿不是有教习吗？”弼双潇洒地向国公夫人挥挥手，拉起如意，重新跑回了花园。留下皇后，国公夫人和国公小姐，和一屋子目瞪口呆的人。

    如意就这样入了宫，真像弼双当初说的那样，她们同吃同住同玩，抛开身份不谈，如意觉得弼双像自己的小meimei，也像自己半个女儿，七年来，如意心里只有这位小公主，她笑她就开心，她哭她也心痛，如意把自己活成了公主忠实的影子。此去金乌，关山重重，怕是再也难回南安，但一想到让公主在没有自己的陪伴下，去到那么一个寒冷又陌生的地方，如意就像是要被生生撕裂一般，她整夜整夜睡不着，心提在胸口一直下不去。终于在公主嫁衣绣成后，喜滋滋地向她展示时，如意深吸一口气，将心压回胸腔，下定了决心，此去万里路遥，如意要跟着公主。

    看到弼双因此感伤，如意不禁深深自责，她拿起一件薄薄的鹤氅，披到弼双身上：“殿下说的什么话，自是殿下在哪里，如意就在哪里。”接着，她又撑起车驾后窗，跟弼双一起看着，南安的都城在视线里一点一点远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