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诡异的香味 (第1/1页)

    夜间十一点，林然吃着刚送来的麻辣烫，不断给自己做着心理建设。

    女友离开后，他放弃了自己的城市来到这座大城，在这家夜间急诊室工作半年有余，依然无法适应这里的一切，只能说他看起来好像能应付每天的工作，可他自己心里清楚，眼前的黑暗只有越来越黑，他这是一路走进了黑暗，而且看不到一丝光的可能。

    当然了，在一个死亡率越来越高的时代当一名夜间医生，绝对不是一个好差事，最开始的时候他连吃饭都成问题，一方面没钱，另一方面，他一直都在呕吐。

    五分钟前林然刚吐完，外卖就送来了，送外卖的是个女孩子，身上带有浓烈的香水味，林然不禁多闻了几下，对方不好意思地涨红了脸，娇羞地说了一声：“麻烦……给个好评，这个月还差好多星星呢。”

    “你好香。”

    “什么？”女孩推了推外卖员的蓝色帽子，露出一双迷离的眼神，好像没有睡醒，又像深度近视。

    林然凑近又闻了一闻，忍不住又说：“很香，你自己闻不到吗？”

    有些体味重的人自己不能闻到那种刺鼻的气味，别人却闻得清楚，有些人用了香水，难道自己也闻不到吗？

    这个女孩就好像完全闻不出来，指了指医院门外停着的电瓶车，“医生，你可以选专人送，我还给你送外卖。”

    “专人送？”

    “就是指定外卖员，我叫苏梦，这是我第一个月送外卖，记得好评啊，要五星啊。”

    苏梦比了个五的手势，匆忙转身骑上电瓶车风一样消失在夜色中。

    寒风吹过，九月的夜晚让人哆嗦。

    有些女孩明明可以过上更安逸的日子，但她们选择勤奋面对生活，自力更生，不依靠任何人。

    送外卖很赚钱，比他这个小医生每个月收入可能更多，医生不赚钱已经不是凡尔赛的笑话，而是面对死亡率连年上涨的时代，医生能做的好像越来越少。

    城市庞大，需要的外卖员比医生多得多，人不会每天需要医生，但几乎这里的人无法离开外卖生活。

    风海是个严重依赖外卖员的城市，很多人每天点两次外卖，午饭，晚饭，甚至早饭和夜宵，一个人一周不点一次外卖在这个城市会被看作异类，要么家里有保姆，要么嫌外卖卫生不好，高油高糖，地沟油、白砂糖。这些人也是矫情过了头，转基因食物早已无处不在，人类早就不是生物技术腾飞前的人类了。

    麻辣烫不香吗？小龙虾不香吗？

    虽然是医生，林然一向信奉吃的下去就是好的，因为他自从从事这份工作以来，一直是吃不下去的状态，直到他开发了呕吐技能，想吐就吐，这才能好好进食。

    用医学教科书上的病例来套，他这绝对很像厌食症患者，只不过厌食症吐完也吃不下，林然吐完还是会想吃的。

    捧着麻辣烫坐在休息区的玻璃窗边，街道上安静得好像今晚急诊室不会有任何病人一样。

    拿出准备好的垃圾袋，林然熟练地将脸凑到袋口，深呼吸，准备呕吐，半年来，每次餐前呕吐都是必不可少的，他觉得自己就像吸血鬼，吃不了人类的食物，但是给自己做了全身检查，只是个凡人身体，只是因为受不了这里的一切，所以呕吐成了无法改善的生理反射，这也是药石无解的事。

    可是今晚他吐的很少，仅有一点点清水，立刻就能安心吃热乎乎的麻辣烫。

    被苏梦触碰过的塑料袋上仍然有一丝淡淡的香味，好似紫藤伴着玫瑰的浓烈，这味道闻着让林然特别放松，可以说他开始怀疑是这股香味改善了他的呕吐症状。

    因为没有一边吃一边反胃，这碗麻辣烫林然吃得很香，也帮助他补充了能量，虽说夜很静，但没有一天晚上急诊室是缺少病人的。

    他只希望今晚只有一些正常的病人，那些他能根据医学院所学的知识治疗的病人，当然这个愿望很快就被他自己否定了，这是不可能的，已经没有完全属于人类的夜晚了，自从十年前陨石浩劫之后，人类世界一直在发生着变化，虽然一切开起来还是稳定的，可动荡不安已经像背景音乐般笼罩在这个星球上。

    这一点所有人都好像心照不宣，大家努力维持经济发展，维持稳定的生活状态，然后医院工作的人却无法避免的感受着更为沉痛和压抑的底色，更多的事故，每年上涨的人口死亡数，无法解释的死亡和生存事件。

    林然压根也不知道其他医生到底是不是明白每天深夜面对的到底是什么。

    毫无疑问，这个世界早已不正常，但这就是人类熟悉的世界，只不过所有的物种似乎都在发生变化，原先的医学理论已经无法有效应对，但大多数时候它们还是有效的。

    这就是他每天的功课，在急救电话响起之前他都会反复告诉自己这些话——大多数时候那些治疗方法是有效的，对于无效死亡的病人，只是疑难杂症之一，何况急诊室面对的就是生死一线，他要是不能轻松面对生死，这往后吐的日子还长着呢。

    他们有最好的医疗设备，有专业的抢救流程，他对这些流程算得上十分熟悉，能够独立应对急救的各种细节。

    不，他其实不能，没有一个医生能说自己可以完全做好这一切。

    他看了看自己的左手，又看了看自己的右手，半年时间里，死在急诊室的病人数和从急诊室转出的病人数几乎相差无几，也就是说，一个最简单的数学题：

    “当晚来两个病人，林然接治，可能死至少一人。”

    他又想吐了，他觉得恶心，死亡叫他痛苦，可他无法逃避，只有一次次不断地不断地冲向它。

    这时电话响了起来，急躁的电话声震人心魂，“喂，林医生，是救护车送来的病人，伤者现在昏迷，情况很不好，心脏停跳过，目前血氧依旧很低，预计两分钟后到院。”

    “我马上到门口接病人。”

    说完，林然已经离开休息室，三步并作两步跑到急诊室门口，远处蓝红的灯光将夜晚的柏油路映出油画般的质感，透着绚丽又邪恶的美。

    这种颜色林然每晚都会看到，这颜色就像生和死交织的赋格音乐，它们同时存在着，同时挣扎着。

    病人送了进来，脸上有几道血痕，这张脸林然并不熟悉，但是他来到病人身边时，那股几分钟前还出现在医院门口的味道再一次向他扑来。

    这个穿蓝衣服的女孩，刚才还给他送了一碗热乎乎的麻辣烫，此刻却躺在那里，身体已接近冰凉。